□ 曉 浩
前幾年有河南人寫了一本書,其中說了這么一種意思,同為中華民族的發源地,河南人的名聲之所以不如山東人,關鍵在于山東人會為自己做廣告,特別是山東快書《武松傳》就是山東人最好的廣告。
我同意他觀點的一半,就是山東快書《武松傳》幾乎就是山東、山東人、山東話的標志符號,武松的性格、語言、習慣,無一不打上山東人的深深烙印。但是我又不同意他觀點的另一半,山東人好不僅僅是因為《武松傳》的傳播,與其說武松代表了山東,倒不如說山東人把群體的性格特征賦予了這位打虎英雄更恰當。
“當哩個當、當哩個當,閑言碎語不多講,表一表好漢武二郎。那武松,手掌一揮賽蒲扇,兩眼一瞪像鈴鐺……”山東快書為什么曾經風靡大江南北,而現在為什么又開始衰落了?
是不是山東話的魅力在減弱?
山東快書的三個“源頭”
山東快書表演藝術家陰軍是高元鈞的徒孫,曾經獲得中國曲藝最高獎——牡丹表演獎。他認為,山東快書是惟一能表現山東地域文化和傳統文化的曲藝形式,只要你一張嘴說句“當哩個當、當哩個當”,人家就能想到山東。可是,陰軍擔心的是,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后,這個藝術品種還能傳承下去嗎?
認識陰軍后,我開始關心山東快書的歷史與現狀。我對這一凝聚了山東方言精粹的藝術形式充滿了神往:哪一個省的方言能像山東快書這樣紅遍全國?
山東快書發源于山東省臨清、濟寧、兗州一帶。最早產生于明代萬歷年間,有幾百年的歷史。有人說,山東快書是從河里來的,這條河指的就是古代京杭大運河。山東古運河沿岸有七八個著名城鎮,臨清、濟寧都是運河上的大碼頭,南來北往的客商云集,是一片藝術的沃土。這里具備了山東快書誕生與發展的要素:臨清、濟寧一帶是梁山好漢的故鄉,武松的故事廣為流傳,為藝術創作提供了豐富素材;商賈云集,生意之外他們需要精神生活,而且他們有雄厚的資金和實力,養得住藝人;多種藝術形式薈萃,吸引著藝人前來“跑碼頭”。不同門類的藝術形式相互借鑒和競爭,使得以《武松傳》起家的山東快書應運而生。
關于山東快書的起源,有三種傳說,即劉茂基說、趙大桅說和傅漢章說。劉茂基,相傳是明萬歷年間人,山東快書孕育期的代表人物。他祖籍臨清,現在這里被確認為山東快書的故鄉。山東快書藝術大師高元鈞的塑像,就矗立在臨清市大眾公園的蒼松翠柏之中。趙連甲親口告訴過我,臨清是山東快書的發祥地。山東快書以武松為主要內容,盡是搏殺廝拼,表演程式也離不開一個“武”字。劉茂基是個不得志的武舉人,流落鄉間,采集當地流傳的武松故事,編成山東快書演唱。他的表演方式很“土”,沒有服裝和樂器,只是斜披一件大褂,手里敲打著兩塊瓦片。他有絕活,就是武功架子好看。
趙大桅的祖籍在濟寧,這里是山東快書的另一發祥地。相傳他是清咸豐年間的一個落魄文人,窮極無奈,只好賣藝為生。他會編詞,粗通文墨和音樂,起初把武松的故事編成順口溜演唱,后來吸取山東大鼓的“竄銅腔”,編成山東快書演唱。他用山東大鼓的梨花片做為伴奏樂器,這就是至今還在使用的鴛鴦板,說通俗點,就是兩塊薄銅板。他屬于山東快書成熟期的代表人物,被譽為山東快書的“奠基人”。
傅漢章是一個承前啟后的人物。據山東快書老藝人介紹:清道光六年,山東有落第舉子36人,歸途中遇到大雨,滯留臨清,為發泄胸中的怨氣,他們以梁山好漢武松的故事為依據,編成《武松傳》說唱。作者之一李長清將該書帶回家鄉茌平。李長清發現表侄傅漢章很有演唱才能,便將全書傳給了他。傅漢章對《武松傳》加以充實,于道光十九年曲阜林門會正式“撂地”演出,受到當地群眾熱烈歡迎。傅漢章是最早演出山東快書的藝人,至今約有150年的歷史。
后來,傅漢章傳藝于趙震及弟子魏玉河,遂形成兩支,流傳至今。魏玉河一支的著名藝人有弟子盧同武,再傳至楊立德。楊立德擅長“俏口”、“貫口”,自成一家,被譽為“楊派”。趙震一支的著名藝人有戚永立,再傳至高元鈞。高元鈞以注意刻畫人物、表演生動風趣見長,被譽為“高派”。
山東快書始向全國發展,高元鈞的推動作用很大。1950年3月,他從上海北上,開拓山東快書新的流傳地區。先到天津,最初獻藝于小梨園。天津號稱曲藝之鄉,觀眾藝術鑒賞力強,藝人站住腳不易。高元鈞一炮打響。
1951年春節期間,高元鈞自天津應聘到北京西單游藝社獻藝,使北京觀眾第一次見到了山東快書。當年冬季,他在北京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,山東快書遂正式在北京落戶。從1951年11月開始,高元鈞等人在部隊領導的倡導下,通過訓練班的方式,以北京為基地,先后培養了200多名軍內外山東快書演員,將這一曲藝表演形式推廣到全軍以至全國各地。山東快書在部隊里很受歡迎,既和高元鈞的推廣有關,也和山東快書歌唱英雄的傳統和粗獷豪放的風格有關。高元鈞的代表曲目有:《武松傳》、《魯達除霸》、《趙匡胤大鬧馬家店》等傳統段子,還有《一車高粱米》、《抓俘虜》、《偵察兵》等現代作品。
山東快書為什么發展緩慢?
曾經風行大江南北的山東快書,目前確實有萎縮趨勢。陰軍這樣告訴我。
他之所以有這樣一種感覺,來自于他的經歷。作為孫鎮業的弟子,陰軍常去各地演出,而主辦者總是告訴他:“弄點熱鬧的。”山東快書有故事,有包袱笑料,還有輔助部分,比較熱鬧的“包袱笑料”只是山東快書表演的一部分。陰軍說,因為大多數觀眾只重視山東快書的“熱鬧”,而忽略了這門藝術其他的東西,導致自己演唱山東快書的時候,只能唱比較熱鬧的小段,比如《闖紅燈》等。
有人說,由于方言的原因,山東以外地方的觀眾不一定能夠聽懂,這可能會阻礙山東快書的發展。陰軍認為,以山東方言為主表演的山東快書,并不存在因為語言阻礙發展的問題,因為山東方言是我國北方語系的一個分支,與普通話的差別不大,全國大多數地方的人都能夠聽懂。
我覺得,山東快書這種傳統藝術形式與現代傳媒之間存在著不適應現象。它是一種適應農業社會需要的藝術形式,在世界進入后工業化時代,其不適應是很正常的現象。過去一個演員,一副鴛鴦板,田間地頭,工廠車間,直接面對觀眾,形成了互動的氣氛,一演可以一天;而現在的傳媒更多的是電視、電影,或者是綜合演出,如果只是山東快書專場,恐怕就沒有多少人看了。
陰軍也認為,現在娛樂形式越來越豐富,分化了很大一部分山東快書的觀眾。另一方面,山東快書要求一人扮演多角,舞臺要求簡陋,場地不大,類似于現在話劇的小劇場演出;而現在的演出大多是大舞臺,氣氛要求熱鬧、隆重,像相聲、山東快書這種演員少、場面不大的藝術形式,很難一下子抓住觀眾的心。
陰軍還有一個觀點:人才流失是影響山東快書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。現在演藝界的大腕中,有不少是從優秀的山東快書演員轉行的,比較出名的有黃宏、張國立、笑林、卓林等。其中黃宏轉行做小品演員之前,已經算得上是山東快書的大腕了。1979年,全國山東快書比賽在青島舉行,黃宏成為全國山東快書三個最佳演員之一,與他并列的一個是山東快書大師孫鎮業,另一個是郭秋臨(小品演員郭冬臨的哥哥)。為什么山東快書大腕紛紛轉行?陰軍問過轉行的山東快書演員,他們的回答是:山東快書的生存土壤越來越少,唱山東快書掙不到錢啊。
這句話倒給我們以啟示:以山東方言為特色的山東快書,應該尋找新的生存土壤了,或者說應該主動去適應社會和市場了。
山東話與山東快書
在談到山東快書為什么有特色時,姜昆這樣說:語言藝術一定要保持自己的特色,說山東快書一定要說山東話,普通話說好漢、棒子長,表一表山東好漢武二郎……這誰聽呀。所以說這種區域性的藝術一定要保持住。
方言化是山東快書的一大特色。它用簡單爽快的語言描述的是山東普通百姓的生活,有一股憨氣。
原山東省曲協主席劉禮分析說,山東快書為全國人民所接受,首先在于它有濃郁的地方特色——山東的字兒,山東的味兒,山東的風俗,山東的事兒。山東快書原無定名,有叫它“說武老二的”,也有叫它“說大個子的”,或者直接呼為“武老二”。“山東快書”是解放后起的正規“學名”。
山東快書的表演無布景、無道具、演員兼伴奏,演員一人左手持鴛鴦板擊節站唱,有“一人戲”之稱。在表演中,不但生旦凈末丑全由一人裝扮,還要裝虎裝犬,文相武功等等都要具備才行。因此它的形式簡通(便)靈活,尤其適合在工廠、農村、部隊開展業余演出活動。
劉禮說,山東快書的唱詞基本上是七字句的韻文,穿插一些過口白、夾白或較長的說白。語言明快風趣,情節生動,表情動作夸張,節奏較快,長于演說英雄人物除暴安良的武打故事。它的語言押韻合轍,朗朗上口,跟詩詞一樣流暢。韻文還有其他語言不可代替的長處,它有利于人們進行獨特生動的表達。描述武松的時候,詞是這樣的:
身子高大一丈二,膀乍一弓有力量,腦袋就像量麥斗,二目一瞪賽茶缸。胳膊伸開房上檁,皮捶一攥像鐵夯,巴掌伸開簸箕大,手指頭,卟卟愣愣棒槌長。
演到這里,臺下都會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掌聲。如果不是這種似說似唱的表演技巧,恐怕以任何方式也難獲得如此強烈的藝術效果。
就高元鈞和楊立德來說,兩個人的語言特色也各不相同。高元鈞的表演憨中見巧,剛柔相濟,張弛有致,舉重若輕,輕松風趣中透著雋永與靈氣。由于山東快書的語言富于鄉土氣息,從而使其表演也含著質樸與親切。楊立德的藝術風格特色是俏皮和細膩。他要求快書有一種彈性,吐詞清楚,有力,像出膛的子彈那樣,另外要有美感,柔和,動聽。
趙連甲記錄過楊立德說快書的體會:第一,快書不是評書、鼓書,是有節奏的韻誦,快書就是“快數”;第二,保持山東快書地方語言和鄉土氣息的本色,正是它的民族性和民間藝術的特色;第三,說快書是以說為主,表演、動作是輔助性的,起錦上添花的作用。說,要噴口脆、發音準、咬字清、行腔俏……
山東話讓他們這么一說,還真是不一樣了。